2016年2月，我刚到镇里报到，就听闻了响坎村的“大名”。125平方公里的村子，5000多人，由原来3个村共20个小组合并而成，民情复杂。过去村干部对恃强凌弱的事不敢管，还有的吃拿卡要、优亲厚友，导致群众对干部不看重。村子邻近县城，少数“尖头社员”动辄上访，使得干部不愿做事担责任。镇里每有考核评比，想到有垫底的，大伙会说：“不碍事噢，有响坎呢！”如此13年了，村里就选不出一个村主任。村书记也一直是外派的，现任村书记张道和就是3个月前镇里紧急任命的。
记得第一次作为第一书记来到村里，走在坑洼的土路上，张道和就整出挺悲壮的神情对我侃侃而谈：“现在信访维稳肯定是第一位的。但我认为也不能无原则地做好人，一味哄着惯着就把整个风气都搞坏了！对那些歪门邪道总想敲集体竹杠的人，村里绝不能认怂！还要想办法让他们‘认疼’！其次要把村里日常运转，主要是环境保洁搞起来，要让群众能把垃圾倒进垃圾池……”凭直觉，我同意他所说的当务之急，却也心生隐忧：这要牵扯多大的精力啊？精准脱贫可是有硬性考核指标的。终于我忍不住打断他：“能不能先给我一份全村低收入农户的资料？”“没问题！不过现在有一个小纠纷，我们得过去看下。”
结果却是看了一连串的“小纠纷”直到天黑：往沟塘偷倒垃圾的、要求赔偿其芦苇补青费的、因界址矛盾砸了人家猪圈的……一连几天我都没拿到我要的资料，却也不忍心开口怪他们。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环境整治、秸秆双禁、新农合、土地确权、低收入农户核查等，真如新提上来的年轻小会计单冬冬嘟囔着说的：“哪一次不是时间特别紧任务特别重？一个月下来，我算是体会到了乡村工作直面群众、加班加点、见缝插针的紧张机动和辛苦委屈了。”
村“两委”的换届选举在任何一个村子都是一桩大事。2016年恰逢换届选举年。早在驻村前，工作队队长苏建就叮嘱队员们务必保持公正的态度。所以我考虑过万一搭班子的张书记他们落选了，该如何来应对。但在9月28日村党总支换届选举、12月23日村委会换届选举前的那两个夜晚，我还是失眠了，太多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在脑海里涌现。
记得6月23日晚在村部，我们请来村里的“诸葛亮”单丙成等群众一起协商民主评议低收入农户的事。期间大家拍桌子瞪眼红脖子，哪管窗外风狂雨暴。待十点多我举着翻折的伞、趟着漫过膝盖的积水回到住处时，方才觉得有些异样。第二天我得知近邻阜宁县遭遇了特大龙卷风灾害。之后两天，村里有家人把田边的集体排水沟填上土占为己有，造成里面的100多亩玉米地受淹。面对这家人的撒泼打野，在场的两位警察一时也束手无策。待张书记冒着瓢泼大雨赶到，了解完情况，一怒之下鞋也不脱就跳下田里。不料擦得锃亮的皮鞋陷在泥里，他一用力就拔出光脚。在围观群众的哄笑和鼓掌声中，光着脚的张书记几脚踹翻了泥巴垒，水一下就流动了起来。
还有9月9日的那个下午。我们先是执行帮扶工作队给村里困难人家送月饼的任务，临时接到镇领导电话，要求必须当天处置好中山河疏浚工程钉子户问题，于是立刻赶赴河畔。只见两位六七十岁的大爷、老奶奶正在阻扰施工，扬言自个有脑梗的大爷躺在挖机抓斗前，老奶奶手拿亮晃晃的镰刀坐在履带上。原来他们在河畔集体土堆上种了小片玉米，按政策顶多补偿他们50元，他们却咬定要1万。三个村干部推开我说：“你一个女同志躲远点！省得我们还要保卫你。”随后就上去又哄又劝地把挥舞着镰刀的老奶奶围住。不知是谁从老奶奶手中抢过镰刀，我赶紧接过撒腿就跑，浑然不觉玉米叶擦过脸庞，只想着把锋利的镰刀拿远点。后来眼看挖机把玉米杆都推倒了，大爷提出可以商量降价。双方也都累了，或蹲或倒在河堤边，还怪亲热地散烟、拍肩打背。我记挂着还有七八家月饼没送到，便催促大家离开。那位虽被夺了镰刀，却也在张书记和冯主任的小臂上留下了血色牙印的老奶奶热情地追在我们身后招呼：“一定要来家里喝酒啊，你们四个干部，一个也不能少！”
好在9月28日村党总支换届选举，张道和顺利当选村书记。12月23日村委会换届选举，冯国稳也以较高票当选为村主任。13年了，响坎村终于规矩和气地选出了当家人！结果出来时，我们几个村干部相互望望，激动不已。
经过2016年整整一年的修水泥路、改水（喝上了县水厂的新水）、拆危桥、购置扶贫农机等，响坎村群众对干部的怨气如团雾般一点点消散了。由于村“两委”始终身体力行树正气、促和气、扶志气，用一个个事实告诉群众：仗着拳头硬蛮不讲理的狠人这回栽了，毁损集体大堤沟渠、偷土卖钱的龌蹉事有干部管了、老实巴交想苦钱的人得到村里的帮助了，许多善良、懦弱的群众的嗓门都响了起来。更有些硬气汉子，过去有困难自个咬牙死扛，现在也会来问我们政策，若我们请教村里难事，他们还会缓缓道出一番真知灼见。望着他们眉目间的清刚之气，我不禁想，这样的人都是我们村的宝贝啊！还有村里第一个搞大棚种植黄金西瓜的小毛，不就可以选树为“创业致富带头人”吗？再有那些不打不相识的鲁莽汉子、泼辣嫂子，这么多可亲可爱的乡亲们，他们身上激荡起的正气、和气和志气，不就是我们村能够真实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所在吗？
2017年4月的一天，在明媚的春光里，乡亲们笑着向我和张书记打招呼。其中没急事的慢慢靠拢过来，最后大家围成了一个圆圈。其中一位能说会道的乡亲说：“我们响坎这儿的人复杂哩。感谢你们，让我们看到了‘鲜福象’（希望）。现在我们有事就找你们帮忙。几十年了，村里没发生过这么大的变化，要是再能搞几个像土地平整、光伏这样的大项目，我们全给面子、全力支持！”听着这样暖心的话，远眺阳光下绵延的麦田和林地，我感觉响坎村好像一块大璞玉，一点点挣脱了混沌的包浆，终于从内里绽放出神秘灵动、充满希望的绿光！
作者简介：姚江婴,女，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办资料信息处副调研员，2016-2017年度江苏省委驻滨海县帮扶工作队队员、东坎镇响坎村第一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