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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自然而恳切的向往
2017-11-13 11:43:00  来源:检察日报

  阿城的“三王”,是一个时代的经典,至今依然具有持久的感染力。

  一直以来,我都赞同司汤达所说——许多人会对泥泞的道路皱起眉头,却很少会去想道路因何而泥泞,负责那道路的管理者是否失职。批判轻而易举。人们批判愚昧、批判战争、批判阶级矛盾,但真正有力的不是批判本身,而是它背后冷静的思索,在愤慨的谴责后那声经久不散、引人驻足,穿透了时空的回音。从本质而言,《孩子王》并非一篇以批判为主要目的的小说。它所做的是反映现实的表层之下,一种超越当时的时代背景、直至现今仍有意义的现象。它抛出了难以回答又无法回避的问题——“虚”与“实”究竟为何物?它们有多大的区别?它们又是在哪里划清了界限?究竟要如何才能不将两者混淆?

  故事中走入教室的老杆并非教师,只不过校中无人,才被请来暂任此职。而迎接他的与想象中大相径庭——已经初三的孩子们上了许多年的学,却连课本也没有。他们格外遵守礼节,在上课时本能般地起立;一个名叫王福的孩子公然谴责他不会教课,将“正确”的教学方法说得头头是道。困惑不解的“我”找到学校的负责人,得到的则是令人愕然的答案:要体谅国家的难处。

  王福所说的教学方法毫无缺漏,也完全符合国家的要求,本应是完美的。然而,他们接受的教育是畸形的——他们听惯了关于阶级斗争的长篇大论,但却连字也不认识。

  这种畸形的成因不在于对教学的本质毫不重视、只拘泥于表面形式的吴干事,他这类人所做的,也仅仅是听从上级的指示而已。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国家所制定的标准就如冰川消融化成的水流,在经过了山川河谷、到达这座小村庄时已经不再清澈,只剩浑浊的污泥。那么,是什么使得清泉变得浑浊?本质的东西消失殆尽,传下来的唯有空壳般毫无意义的形式。该被指责的不是某座山川、某个河谷——隐患不存在于特定的某处,而存在于整个庞大的体系之中。

  当时正处“文革”的大背景下,又是在这样一个村落里,教育的受重视程度不言而喻。自然,这些孩子永远不会踏入更高等的学府,而会在离开学校后如成人一般生活。可在这寂寥的方寸之地,他看到了孩子们的眼睛。那些诉说着对知识的渴求、熠熠生辉的眼睛。他明白,没有任何人有权否决那样自然而恳切的向往。

  体系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而他这般的凡人只是惊涛骇浪间的浮木,就算奋力挣扎亦无法将大局逆转。可有一件事是他能做的——他可以作出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最基础的汉字,将这些他们十几年前就早该开始学习的知识从头教起,缓缓道来。只要仍然站在讲台上,他就将继续贯彻自己的这份执着。

  他不是老师,但他们是他的学生。编外的老师,这样的设定本身就是个隐喻。

  《孩子王》中描述的现象仍困扰着如今的世人。这个问题存在已久,也许甚至和人类社会本身一样古老。“虚”为徒具形式,“实”为不忘本心,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但无数次,两者仍会被混淆和扭曲,体制的外在越光鲜亮丽,越可能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谎言。

  在这场持久的辩论与沉思中,唯有一件事我得以确信。以一己之力违抗出了错误的体制,这种行为并不是愚蠢的。最终那位尽职尽责的代课教师被迫离开了他的学生,但他没有枉费苦心。一切都有其价值。他确实将知识传递给了渴望着的孩子们,而这短促的火花所遗留下的微光,也已经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痕迹。无可否认,对于整个体系而言,这只是微小到足以被忽视的改变。

  但那无关紧要。在虚与实、黑与白都彼此重叠的地带,在两者越来越难以区分时,改变的影响是否微小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这世上某处,像那样的一间教室里,仍有忙于书写的倔强身影,仍有粉笔落在黑板上的轻响,仍有那些因渴望而明亮的眼睛。(叶漪纯)

作者:  编辑:拾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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