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那是前几年，我上夜班，有个晚上下班回家，一个人深夜骑车在清冷的马路上，忽然来了感觉，口奏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第五场“打虎上山”的前奏，京胡二胡圆号风声鞭声一一模仿过来，随后，就是这一声高亢的武生唱腔。余音缭绕之际，感觉瞬间就将北国皑皑白雪莽莽森林搬到了江南姑苏城。

　　自己还踌躇满志，左右贼眼溜溜，巴望着有人鼓掌喝彩。但大街上唯有自己形影相吊，有些扫兴。转念一想，没有被人笑骂精神病也算是给面子了吧，谁深更半夜在大街上哇啦啦乱喊乱唱的？

　　事后想，小说《林海雪原》于自己的少年时代，真的是打上了狂热痴迷的烙印。我记得自己是在读初一时最先接触到的。一本头尾都不全的书，同桌放在课桌下面看，我也跟着偷看。大约是我的动作隐蔽性不够，老师走到我们身边，我们俩都浑然不知，结果书就被老师没收了。我“书胆包天”，居然跟踪追击，做起了“孔乙己”，找个机会溜进去窃得，快速读完后又不留痕迹地送回去。

　　及至自己有钱又有书卖了，马上买一本。后被人借去不归，再重新买一本，陪伴自己。这个二十几岁的英俊营长出身的203首长，一直在我的心上扎根。几十年间，这个出自军旅之人的小说，电影电视舞台剧连环画，各有所长。而功绩最大的，无疑是其生父曲波。

　　后来，自己的视野开阔了，我还将这本书做过“比较文学”的尝试，感觉作者受《水浒传》的影响很大，人物有绰号，杨子荣是“侦察英雄”，刘勋苍是“战斗英雄”，栾超家是“攀登能手”，孙达得是“长腿”……一一对照，203首长就是“智多星”吴用，刘勋苍是“黑旋风”李逵和“拼命三郎”石秀的结合体，孙达得是“神行太保”戴宗，栾超家是“鼓上蚤”时迁……将这个想法请教苏州大学比较文学教授方汉文，他表示很有道理。他说这样比较是很有意思的，是聪明的读书法，但不能称作“比较文学”。所谓“比较文学”不是指时间纵向的比较，不是将本民族作品作时间先后的比较，而是与外民族的横向比较。也让我无意中得了点知识。后来查资料，发现曲波果然非常喜欢《水浒传》，能大段背诵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之一的原文。而我，不但烂熟于曲波小说的故事情节细节，能背诵书中的诗，能复述人物对话，还能大段背诵后来根据小说改编的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台词，能从头到尾八九不离十地哼唱其中所有唱腔以及音乐鼓点。

　　人生有此一书做伴，真是福分不浅！

　　这部小说，可给少年人以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励志，审美内涵更深。我原本中学语文教师出身，如今做报纸编辑，近年有不少学校邀请我去做读书讲座，我就与他们分享我对这部书的理解。其中讲道，杨子荣装扮成土匪打进土匪窝后，及时送出标有土匪窝的地堡暗道图和作战方案，以期与大部队里应外合。但是，这中间需要有战友根据他进山踪迹取回他的情报，这个任务就落在“长腿”孙达得（京剧改名为孙德华）的身上。孙达得几百里雪地长途奔走到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地方，取到了战友的情报。这时，他实在太累了，瘫坐地上，发现旁边不远处的雪墙避风处，就躺倒雪墙下，打算休息一阵再返程。忽然，看到雪墙上有做雪砖时留下的手印，他认出这应该是杨子荣的手印，于是，他猛然醒悟到，战友还在虎狼窝中与穷凶极恶的匪徒周旋，自己哪有资格躺在地上休息？他一跃而起，摘下手套，将自己的手叠印到雪砖的手印上：来，战友，我们握个手吧！立马浑身充满力量，迅速撩开长腿，送情报回来……

　　讲这一段时，我是声带感情的。我说，我十多岁读这部书，如今五十多岁了，也没有机会去看东北的林海雪原，但我感觉与它们不陌生，因为那两个军人在雪墙手印上握手的细节，四十多年来一直温暖着当时的少年心、如今的老年心。理想永存，英雄不灭。我至今都能感受到这个手印的温暖！

　　讲台下，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亮晶晶闪烁。我知道，这个遥远时空中的细节，如同一粒种子，在许多年轻的心灵中生根发芽了。

　　由于对小说熟悉，我甚至一厢情愿地“擅自”替改编者支招，我觉得光围绕着杨子荣和座山雕拍戏还不够，如果能将“奇袭奶头山”也搬上荧屏，发掘出栾超家和许大马棒的戏，精彩度当不在威虎山之下。那攀登英雄栾超家，身手敏捷赛猿猴，从鹰嘴峰架一线索桥嗖地坠至奶头山，堪比好莱坞蜘蛛侠，绝对是影视施展空间的好题材，比威虎山更有发挥余地。也就是说，曲波笔下的富矿，还可以再深入发掘，它是股市上的优质蓝筹股。果然，去年，这部大戏在美国的某项影视评奖角逐中获得了五项大奖。

　　稍感遗憾的是，作家曲波已于2002年离世，永别了他笔下的英雄和崇拜他笔下英雄的几代读者。

　　今年1月3日，习近平同志视察了杨子荣生前所在连，还勉励战士们苦练侦察本领，争取成为杨子荣式的侦察英雄。可见，《林海雪原》的故事和传奇，还将不断延伸。

　　（刘放 作者单位：江苏苏州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