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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与正史
2018-06-15 09:49:00  来源:检察日报

正史也开始注重市场化的书名

  1790年也就是乾隆五十五年8月22日,乾隆收到内阁大学士尹壮图的一道折子。这道折子的矛头所向正是乾隆晚年“发家致富”的“议罪银”,也是大贪官和珅的重要财路。在折子中,尹壮图直陈“议罪银”本质上助长了大臣们公然违法,成为合法的利益输送渠道,很多地方因此出现了巨额财政亏空。

  尹壮图讲的当然是大实话。如果按照《戏说乾隆》《还珠格格》,抑或《乾隆七下江南》等影视作品形成的逻辑套路,英明的乾隆大帝定会勃然大怒,也定会在大怒之余派人暗中寻访,然后将贪腐者绳之以法。著名历史学者张宏杰在《乾隆:政治、爱情与性格》中原原本本地告诉读者,读到尹壮图的折子后乾隆确实怒了,也确实派人前去调查,甚至也派尹壮图一同前往。不过,乾隆主导的这次调查事前先发了通告,同时乾隆以调查是尹壮图自找的,所以调查盘缠尹壮图得自掏腰包。有“预先号令”提前打招呼,调查自然是朝着乾隆最想要“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结果发展,乾隆也因此错失了整饬吏治的一次契机。

  相较于历史上的诸多帝王,乾隆可能是近代影视作品中戏说最多的一位皇帝。无论银幕还是荧屏上的乾隆,伟岸、幽默、大度、风流、英明、神武……他可以毫无拘束地与宰相刘罗锅一起脱光身子泡澡,还可以不顾君臣之别与协办大学士纪晓岚对酒当歌,然后拌嘴作乐,更多的则是说他如何如何频频暗访,伸张正义。对于观众喜闻乐见的这些段子,张宏杰一开头便很不客气地一一予以否认,特别指出乾隆的身材并不高,有马戛尔尼的文字为证;乾隆也“不喜欢喝酒”,因为他一生写的四万三千六百三十首诗里从不见一个“酒”字;乾隆不可能微服私访,因为这样违反了他极其看重的“祖制”。

  在本书面世之前,张宏杰已推出了《乾隆皇帝的十张面孔》《饥饿的盛世:乾隆时代的得与失》《张宏杰讲乾隆成败》等著作,可以说对乾隆这一形象烂熟于心,自然手到擒来。本书中,张宏杰从政治、爱情和性格三方面梳理了乾隆的一生,既承认了乾隆伟大的一面,如人口逾3亿,GDP更是占世界的三分之一,疆域面积达到了1380万平方公里,主持修订的《四库全书》近八万卷9.97亿个字;同时也指出了“乾隆身上的缺点”,如晚年骄傲自满,不思进取;大兴文字狱,仅销毁的书籍便达六七万卷以上,相当于另一部《四库全书》;带头腐败,推崇“议罪银”和变相鼓励上贡;误判国际形势,错失了融入国际社会的发展机遇……

  毫无疑问,登基前十三年,乾隆开明豁达,注重民生,前后五次减免农民税款共计2亿两。据统计,乾隆年间,所减免的农业税,相当于五年全国的财政总收入。在位六十多年,有整整五年,乾隆不收全国人民一分税钱。乾隆也确实体恤百姓,比如在得知安徽太湖县因灾荒百姓吃“黑米”(陈化粮)一事后,他坚决在皇宫里用陈化粮做了饭,还亲自尝了一口,并赐给他的那些皇子们,要他们人人都尝上一口,其目的就在于察民情,知疾苦。乾隆在救灾方面也特别大方,“平均每年救灾的钱,是雍正年间的十多倍”。

  当然,乾隆的许多努力,自始至终体现了两个字,那就是“封闭”。即便是平定准噶尔,仍然是自我封闭理念的一部分,因为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开西北大门,而在于通过兴兵,进一步巩固大清的铜墙铁壁。在这个封闭的“铁屋子”里,外面的人如果想进来,要么得屈尊接受大清严苛的礼制,要么必须倚赖坚船利炮轰开“铁门”。所以,1793年,当英国使臣马戛尔尼率领上千人的庞大使团来华时,夜郎自大的大清上下习惯性地选择了居高临下。也正因对马戛尔尼不肯屈服清朝礼制的强烈反感,原本对英国使团带来的数千件“西洋玩意儿”充满好奇心的乾隆,最后替之以极为轻蔑的方式给了洋人以迎头“痛击”。

  不过,最终痛的不是洋人,而是大清。英国使团这次来访,名义上是为乾隆拜寿,实际上也是通过腹地侦察摸摸大清的军事实力。乾隆离世仅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战火便熊熊燃烧在中国沿海。值得指出的是,在此之前,英国下议院曾围绕是否发动鸦片战争展开激烈辩论,而最终起了重要作用的那位议员——小斯当东,当年曾跟着父亲还有马戛尔尼使团一同访问大清。他认为,和颜悦色地同大清谈判实现通商毫无可能,所以他的态度异常坚决:“如果我们想获得某种结果,谈判的同时还要使用武力。”

  强者无畏,掺不得任何水分。乾隆后期的大清早就变得外强中干,表面看财政收入高达8000万两,粮食产量亦高达2088亿斤,但相较同一时期的英国差距甚远:当时,一个普通英国农民家庭年收入约合当时清代白银472两,而普通中国农民家庭年收入不过32两;乾隆后期粮食年人均占有量仅780斤,低于秦汉时期的985斤。《人口论》的作者马尔萨斯在闻知中国“人口似乎受迫,人们习惯了靠尽可能少的食品生存”的事实后断言,“这种情况下的国家必然面临饥荒。”

  1799年大年初三的早上,禅让帝位仅三年的乾隆匆匆离开了人世,而在去世前一天,他“还作了《望捷》一诗,就是期盼平定白莲教的捷报早日到来”。始于1796年的白莲教起义,无异于以血的事实印证了“马氏预言”。

  张宏杰认为,自孝贤纯皇后逝世,乾隆的统治方针开始由儒入法。不过,法家尚且有法可依,法家之所以为人诟病只是因为其法过于严苛。而乾隆之法更大程度体现了个人意气,甚至是不惜凭空捏造。比如处死浙江上虞疯子文人丁文彬,而“据不完全统计,乾隆一朝,类似丁文彬这样的疯子死的案件多达二十一起。其中七起案件中,当事者是被凌迟处死的”,另外十四起要么“斩立决”要么“立毙杖下”。乾隆在打击三朝肱股老臣张廷玉时,更是充分彰显了无中生有、吹毛求疵的能耐。类似案件数不胜数。

  这么说来,以“由儒入法”为由替乾隆后期的过失开脱未免太过牵强,说老年的乾隆颟顸昏聩并不过分。至于乾隆后期的“蜕变”,显然不同于张居正逝世后的万历皇帝,也不太可归因于孝贤纯皇后离世后的情绪“突变”,至于更深层次原因,想必颇值琢磨。

作者:陈斌  编辑:夏禹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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