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是检察长，更是办案人
文 本刊记者 华东 通讯员 海风
王成的办公桌有些凌乱，堆着一叠起诉意见书，摊着本最新版的《刑法一本通》，有几页被折了起来。电脑边上，放着两小盒减肥药。王成身材瘦削，还要减肥不成？
等记者问起才明白，那两小盒减肥药是他手上正在办理案件的物证。王成，这个泰州市海陵区检察院的检察长，正与承办人一起“背靠背”办案：各自看卷宗材料，各自给出意见，再行观点碰撞。
这个案子案情不复杂，就是在网上售卖挂名纯中药胶囊的减肥产品。但如何定性却费一番思量。王成说起案件来，语速很快，似乎稍微慢点，就会跟不上快速运转的思维。
肥胖是病吗？减肥是不是治疗疾病？中医讲究药食同源，该胶囊中绝大部分成分是天门冬、绞股蓝等既属于药品也属于食品的成分，但也有五灵脂这类典型的药材，还有黄藤果这类中草药药典中没有的舶来品。该胶囊是药？还是保健食品？是销售假药罪，还是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光是查资料弄清每一种成分的属性就弄得我头昏眼花。”王成说。
“办一个案子，通晓一片法律，了解一整面相关知识。”与其说王成是个检察长，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办案人。
王成办公室书柜里的书有些单一，都与法律相关。两截书柜塞得满满当当，有工具性的《刑事审判参考》，也有他山之石《美国刑事证据规则》、《日本刑法概述总论》，还有《宋代刑法史》这类讲述中国本土资源的史料学书籍。而在整个采访期间，“办案”也是他说得最多的两个字。
他是“十佳公诉人”
王成的名号响当当。2003年，他参加全省公诉人对抗赛，以总分第二的成绩荣膺“十佳公诉人”，并获最佳专业知识奖。此后他又荣获全国优秀公诉人称号。他还是“江苏省新长征突击手”、“十佳优秀检察官”。另外，还有一份无冕荣耀。2002年，国家组织首次统一司法考试，他是泰州检察史上头一个司考状元。
但王成四年本科学的却是化工机械专业。
不过，对于一个善于思考、学习的人来说，总能从已经擅长的学科中总结出独特的思维模式，迁移到新的领域，从而实现跨界。王成就是如此。理性思维，逻辑能力，对于司法者来说，同样重要。只不过，一个是用零件组装机器，一个是用证据还原事实。
有一件案件很能够凸显王成办案的特点。该案例后来入选最高人民法院《经典刑事案件判例》。
被告人开着农用小货车在一乡间道路上行驶，被一老人拦车收费。被告人不顾老人吊在车门上，强行开车前行几十米，老人重重摔下，致颅脑损伤当场死亡。公安机关以交通肇事罪侦查终结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王成还是灌篮高手）
被告人辩称没有看到站在车窗旁的老人，可能是在车辆启动后不小心挂倒了老人。
但是，承办人、时任泰兴市检察院公诉科科长的王成在阅卷时看出了蹊跷。
车辆车窗只有一米高，被害人身长一米七，被告人应当看到被害人吊在车窗外；尸检报告指出，被害人膝盖处有多处破损，事发当场目击者证言以及道路痕迹勘验均证实，老人是被拖行了30多米后才被重重摔下的。
王成认为，被告人明显是对可能产生的危害结果持放任的态度，完全符合故意杀人的构成要件，已经涉嫌故意杀人罪。
庭审时，王成以专业的视角，剖析了该案的各个环节，以无懈可击的严密逻辑，还原了这起故意杀人案的原貌。
2004年6月20日，泰兴市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13年。二审维持了原判。
做公诉人多年，“用证据说话，用法理阐释”，类似案件比比皆是：洗脱了6名农民捡拾废旧水管惹来的“盗窃”罪名，对一起众人关注的涉黑案件予以“脱黑”……还有，用侦查试验智破“子罪父顶”疑案。
王成在审查丁留忠涉嫌交通肇事案时,卷宗中证人丁红建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警觉。丁红建反映父亲丁留忠撞人时自己正在车上睡觉，什么都没看见。
从丁留忠父子的出发地到肇事现场仅1.5公里，即使按30公里的时速也仅需3分钟。如此短暂的时间，丁红建在颠簸的农用车上怎能酣然入睡？肇事时农用车的挡风玻璃都已被震碎，坐在驾驶室中的丁红建岂会毫无察觉？
提审时，丁留忠坚称自己开车。但看似漫不经心的几个关于驾驶的问题，让王成心里有了底。王成决定会同警方进行侦查实验。
侦查实验是我国法律规定的一项侦查措施，采用模拟和重演的方法，证实在某种条件下案件实施能否发生和怎样发生，以及发生何种结果，解决的是取证难的问题。
王成会同警方租用农用车进行侦查实验，就是看丁留忠会不会开车。实验过程中，丁留忠鼓捣了大半天也没能把农用车发动起来。其无可抵赖，只能如实交待了“子罪父顶”的事实。父与子最后分别以包庇罪和交通肇事罪获刑。
说起这个案子，王成还有点后怕。丁红建来检察院接受问话，身后的裤兜里居然藏着一把杀猪刀。此后，泰兴检察院加紧步伐建设刑事检察办案区，进入办案区的涉案人员必须接受安检。
他是基层院检察长
2012年3月，王成从泰兴检察院副检察长的位置上被选拔至泰州市检察院担任公诉处处长，2013年底任海陵检察院检察长。采访期间，王成屡次提及“业务立身”这四个字。一名检察长，不仅要在纪律作风方面做好表率，在办案方面也当身先士卒，做好示范。
王成到任时间不长，获取了一条共同贪污的案件线索。当时，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已经串供并试图销毁证据，必须尽快上手。此时海陵检察院正在全力办理另一起重大受贿案件，人手不够，有人提出缓一缓？
王成不同意，制定好预案后，当天下午就将犯罪嫌疑人传唤到案。他直接讯问，12小时突破。王成的这份讯问笔录也被市院推荐为示范笔录。
另一起受贿案件，分管副检察长正出远差，王成这个当家人从梳理线索、制定侦查方案，到传唤审讯犯罪嫌疑人、收集固定证据，全程坐镇指挥，一星期侦结，打了个漂亮的攻坚战。
有这样一起强奸案，犯罪嫌疑人为当地知名老板，承认和一名女子发生了性关系，但坚称对方是自愿的。而该女子称自己醉得不省人事，被男友扶回家后，才依稀记得有人脱她裙子……
多数人的意见是该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能批准逮捕。
王成对一份份证据进行审核，对案发时的监控录像反复观看，结合其他证人证言，认为应当认定该女子当时已经深度醉酒，失去了性防卫能力。王成说，捕还是不捕，我来决定，出了问题，我负责。该案随后被批捕。
几个月后，法院以强奸罪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未上诉。
王成认为，相较于法院审判更须秉持保守的态度，检察机关的能动性更强，尤其在指控犯罪方面，应更富有冲劲。不能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就不敢担当。但担当者必有过人的能力。
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他的同事及下属。特别是到海陵检察院任一把手后，如何带出一支高素质的检察官队伍，他有自己的一套思路：首先从知识架构准备，从打底子开始。
王成履职之初，一摸底，有7名40岁以下的年轻人未过司法考试。为什么？各人阐述了各种难处：工作忙，家庭负担重，专业不对口等等。王成现身说法：“你们有的困难当年我都有，怕什么？”并一再告诫，“检察官和其他法律共同体的区别，只是工作岗位，而非资格与水平。”为此，专门放假2个半月备考，期间他多次出题摸底辅导，每天早点名晚检查，外加纪检组督查。结果，当年，7人过了6个，创造了“海陵传奇。”
他还搞了一套“魔鬼训练”。要求有办案资格的干警每个月背诵数条法条，他再出卷、阅卷、点评。
慢慢地，海陵检察院变了。以前，逢赛垫底。现在，已经斩获多项荣誉。全省检察机关纪检监察业务竞赛，唐国琴力拔头筹。全省检察机关公诉人大赛，周珣彧获得“十佳”。海陵检察院这股“温吞水”变成了热气蒸腾的“滚开水”。
去年，省检察院巡视组测评，评价王成“抓工作有思想、有魄力、有办法、有担当”，海陵检察院 “是一个充满希望、大有潜力的基层院” ！
年轻的希望
2016年司法责任制改革，检察人员开始分类管理，入额才有办案资格，不入额就不是检察官。数名离开办案岗位多年的老同志，坚决要求入额，给不给？
王成找到最坚决的那位老检察，拿了两个不难的案子给他，说半个月后听他汇报。半个月后，只提交了一个。
案情很简单。有两个外地人在泰州这里的高速公路边上，把沿路栽植的绿植割了回去，栽种了一个月后卖钱。是盗窃，但是盗窃的金额怎么得出？
王成问：“该案中的证据有问题吗？
“没问题，全部合法真实。”
“事发地点人烟稀少，怎么可能一个月内两份勘验笔录是同一个见证人？”
老同志不做声。
“鉴定意见有无问题？”
“没有。”
“鉴定意见以绿植的高度为标准，被割的时候多高？一个月长了多少？”
几个问题问得这位老检察心服口服，“我确实不适应现在的办案要求了，服从组织决定。”
入额遴选完毕，27个名额留出7个，年轻人看到了今后努力的方向和成长的空间。
采访期间，能够深深感受到王成对这群年轻人的影响。在海陵检察院，王成有时会和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但是大家还是服他。王成挂在口头的一些话也已经潜移默化进年轻检察人的心里。“办案是检察院的核心业务”、“检察人要以办案立身”“办一个案件，就要成为某方面的专家”“办案积累的经验有时比知识更重要”“检察院是法律监督机关，必须比被监督者更专业”，等等。
比如，“幽灵抗辩”就是这些年轻人从王成这里学到的新词。
一起盗窃案，被害人保险柜被盗。被切割过的保险柜在河沟里捞出，犯罪嫌疑人也很快被找到。在其住处搜查时，发现有一包裹的物品与失窃物基本相同。犯罪嫌疑人辩解，包裹是一他不认识的人前天丢在这里，他不知情。
这类抗辩，虚无缥缈，难以查证，就属幽灵抗辩。
王成的意见是，犯罪嫌疑人应该提供相关证明线索，违背常理的“幽灵抗辩”应直接不予采信 。并且，他认为，这与疑罪从无要求的排除合理怀疑并不矛盾，排除合理怀疑并非排除一切怀疑。
王成说：“一方面，司法改革越来越深入，尤其以审判为中心的发展方向，检察机关面临越来越大的挑战。另一方面，新知识新领域层出不穷，检察官如果不在知识储备、业务积累等方面狠下苦功，将很难适应现代庭审对抗的要求。学习是我们的终身使命。” （责编 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