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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出走已半生,归来仍少年
2018-02-09 10:45:00  来源:清风苑

  在过去的2017年里,无论是一个月挣20个亿的马云,抑或是冯唐笔下的一个普通中年,每个人都很焦虑。

  我们焦虑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健康、子女的教育,高不可及的房价以及我们所面对的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竞争。

  导致我们焦虑的原因有很多,但很重要的因素是:这个时代的发展太快了。而我们的自我提升速度还没有跟上这个时代发展的步伐。

  更令人焦虑的是,对于很多体制内的人来说,体制就像是一道保温墙,一张保险网,它隔绝了基本的生存风险,却也降低了人们对于外部环境的感知力。

  体制内的生活到底该怎么过?对于体制内的人来说,是不是只有升官才是唯一的道路?对于检察干警来说,是否只有入额才是唯一的道路?

  也许在过去,的确是这样。但在互联网的时代,在人人面前都有麦克风的新媒体时代,每一个体制内的人,都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即,成为某一个领域内、或者说某一项工作的专家。

  善于运用新技术、新思维,做一个“斜杠”青年,探索自己的更多潜能,你会发现自己能够做的其实有很多。

  少一点抱怨,多一点探索;少一点等待,多一点自觉;

  少一点盲从,多一点思考;少一点消极,多一点上进。

  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你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和道路。

 

  “其实,自己何尝不羡慕那种淡漠从容、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如果还存有追逐智识的激情,还愿享受吸取新知的愉悦,还试图通过努力去改变些什么,为什么要早早停下脚步呢?”

  ——何帆

  何帆没有想象中胖,至少不像两年前他在知乎回答“如何看待最高人民法院何帆”一问时提供的答案:“目前最准确、最点睛、最恰如其分的评价是:一个胖子。”如果非要用词语来形容,比较接近的是“温润”和“儒雅”,但又不同于这两个词带给人的郁郁古风。长江中游人士常见的圆中见方脸庞,配上笑眯眯的长眉细眼,有一种孩子气的腼腆,显得既阳光,又不失可爱。

  相由心生。这位30岁时就开始参与我国法院司法体制改革的最高法法官,在经历波涛汹涌的员额制改革大潮后,自己也成为一名司法行政人员。每当人们问起这位改革“操盘手”,有没有觉得“吃了亏”,他总是乐呵呵回应:“说明改革面前,人人平等,长得胖也不能占便宜。”

  相比体制内的身份,“译者何帆”更知名。2008年至今,他利用业余时间,翻译了十多本域外法政图书,影响了法学院莘莘学子,被誉为法律翻译界“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译著既涵盖司法制度介绍,也包含大法官传记,还囊括不少重要判例的分析梳理,许多主题都与中国当下现实对应。他的文字没有学究气,饱含理想情怀和现实主义,如同他的人,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寒冬里的一缕阳光透过冰冷的窗棂洒过来,瞬间温暖如春。

  “燃亮灯火”

  1月22日,何帆新近翻译的《十二怒汉》上市,他在朋友圈打趣说:“以后话剧社想排演此剧,再不用到处搜罗剧本了。”

  这是何帆的第13本译著。此前,还有《批评官员的尺度》《九人:美国最高法院风云》《法官能为民主做什么》《法官能为法治做什么》等问世。除2007年出版的《刑民交叉案件审理的基本思路》等三本刑法学专著外,他还于2010年出版畅销书《大法官说了算:美国司法观察笔记》,并于2016年进行全面修订,新增了20万字内容,相当于又重写了一本新书。

  之所以选择翻译,纯粹是因为兴趣。大学时代,何帆就曾获系英文演讲大赛冠军,但没有海外留学经历。博士毕业前夕,因为机缘巧合,他接下《作为法律史学家的狄更斯》一书的翻译任务,随后奔赴云南玉溪中院刑庭锻炼。天南海北的辗转,使这第一次“试水”持续了两年多,这是“译者何帆”的起点。

  他始终认为,“当下的中国,不缺阳春白雪的学理高论,也不乏指导办案的实务读本,需要的是常识的普及、共识的构建,是那些能够化繁为简,让非专业读者也能接近、接受和领会的‘普法读物’。”这是“译者何帆”的初衷。

  “对司法权威的尊重,对司法公正的追求……这些司法文化上的东西是相通的。虽然国情存在差别,制度不能复制,但一些共同规律和破题思路可以参考。”这是“译者何帆”的理想。

  一己之力毕竟有限,何帆遂约请许多志同道合的年轻法律人,通过翻译一批公共阅读领域的优秀法律图书,精心打造一个传播司法文化的书系,并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燃灯者”书系。

  2015年,译林出版社找到何帆,请他翻译经典电影《十二怒汉》剧本。那段时间,何帆正好对陪审制度改革很有兴趣,便欣然答应。

  “剧本翻译难吗?”采访中,我问他。“有很多俚语,看上去简单,其实很难理解,因为我们对美国人的语言习惯不了解。”以往翻译的法政书籍都以书面语为主,而剧本多是口语,看似简单,实际上需要对美式文化有更加深入的了解,加上公务繁忙,他前后花了一年时间,才完成剧本的翻译。

  像以往一样,每翻译完一本书,何帆都会很认真地写一篇译者序言,介绍该书的作者、背景、内容,以及与当下中国的关联和意义。此次,他写了1.4万字的序言,文中提到:

  “即使进入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时代,尊重常识、独立思考、理性判断,仍是司法审判不可或缺的要素,更是司法公正的生命力所在。何况,当下社会,价值多元,众声喧哗,与六十年前相比,更需要常识与理性、宽容和共识。”这是他愿意翻译《十二怒汉》的原因,也是“译者何帆”的立足之处。

  “为改革捉刀,成改革对象”

  在微博中,何帆曾这样总结:“业余从事翻译九年,深知译事艰难。借作者荣耀,搏得微名,与多数寂寂无名的译者相比亦属幸运。收益上,迄今仍是千字80译酬,2010年始有微薄版税,远不如写书丰厚,还常被人阴阳怪气讽刺不务正业。坚持至今,全凭兴趣热忱。”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当被问及怕不怕被人议论不务正业时,他笑答:“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利用业余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只要不耽误工作、不违反纪律,有什么不可以?”

  话虽如此,他在工作中倾注的心血,并不比翻译少。作为司改捉刀者之一,何帆同样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他是《人民法院第四个五年改革纲要(2014-2018)》《人民法院落实〈领导干部干预司法活动、插手具体案件处理的记录、通报和责任追究规定〉的实施办法》《人民法院落实〈保护司法人员依法履行法定职责规定〉的实施办法》《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推进司法公开三大平台建设的若干意见》等多项重要改革方案的主要起草人之一。

  他的好友,原恩施中院办公室主任刘国峰(网名“倾城”)这样感叹:“相识这些年来,无论饭醉还是群聊,他吐槽的关键词,除了美食八卦、热剧新书,便总是鸡血般的‘加班啊,加班’。”根据刘国峰的转述,何帆的老领导曾这样形容他:“作为他的同事,不需要给他谈理想,也不需要给他讲条件,只要手头的任务与司法事业的长远发展有关,即使疲倦不堪,他的手指会第一时间摸到键盘,让所有的智慧在敲击键盘的乐曲中狂奔。”

  有情怀,有担当,对司改充满热情,对曲解淡然处之,从不抑郁,并用这样的情绪影响那些对司改前景心生困惑的人们。当别人在茶余饭后吐糟新一轮司改带来的利益纠葛与人员去留“八卦”时,他早已一头扎进两种语言文字来回切换的无限快乐中,在飞机上,在午休时,在深夜里,淡然自若地轻敲键盘。

  何帆还应何海波教授的邀请,利用周末的时间在清华大学法学院开设“中国司法制度和司法改革”课程。

  “如果我们的毕业生在法庭上言必称德国法、美国法和自然法,但对法律和法官缺乏最基本的敬畏,对中国问题缺乏更深入的思考,实现法治将是一句空话。”因此,这门课讲的是“跳出法条看待司法”,是“如何看待政法体制”,是“如何提出并分析中国问题”。

  这门课每两周一次,每次连上四个小时,目前已坚持三年,堂堂爆满,甚至有律师专程坐飞机从上海赶往北京听课。

  此外,他还凭一己之力打造“法影斑斓”的微信公众号,推介有意思的法政书讯,传播有价值的法律新知,偶尔也聊聊最新的律政剧和司法轶闻,力图实践他司法文化传播者的梦想。正是因为上述传播法治的努力,何帆被中央国家机关工委评为2016年“最受欢迎的机关法治人物”?。2016年底又入选中央政法委、教育部“双千计划”

  有一个细节或许能看出何帆的用心良苦:2015年,中国司改大幕正式开启,他于第二年出版了《大法官说了算》增订本,并在扉页上印了一幅画——法国画家托马斯库图尔的《法官匆匆去开庭》。画中那位有些匆忙、略显狼狈的法官,虽无大法官之威仪,却让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画下的留白处写道:“谨将本书和此画,献给所有基层法官,他们才是今日中国司法之基石。”

  “匆匆与生活讲和,岂非负了少年”

  “一个人站在租住房间的阳台上,仰望星空,忽然觉得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人生总有那么一个时间段,人们会选择低调和蛰伏,或许在沉默中,在单调的机关工作中,人会变得程式化,甚至觉察不到理想光芒的指引,但是,自己毕竟是在成长和前进。”

  这是何帆早年的小说《一个伪知识分子的警察生涯》中的句子,尽管现在的他觉得那本书文字幼稚,“恨不能回收销毁”,但他依然坦言,这里面“投射了当时的大部分想法”。

  1999年,21岁的何帆本科毕业,正好遇上武汉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处来校招新。“当时刚考完研,以为考上法学院十拿九稳,对公安工作比较好奇,就想试着考一下玩儿,结果警察考上了,研究生落榜了,只好去抓贼。”

  彼时,何帆被分去防暴支队锻炼,每天逡巡于江城的大街小巷,看遍了城市霓虹灯下光怪陆离的人生百态。心中抑郁时,也曾发过诸如“老子读了四年国际贸易居然被骗来当巡警”的怀才不遇之叹;掩卷长叹时,他更多是在思考:“我是该就此停止努力规规矩矩服从命运安排,还是该继续前行,追求心中理想的状态呢?”

  水瓶座的何帆注定是个“不安分”的人。进入防暴队仅三个月,他就参加了律师资格考试,同时开启了第二次考研生涯。“昏暗的路灯下读着法学理论,背着英语单词”,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一旦有警情发生,就得“一路呼啸着在人们的注视中奔向事发地点”。一年后,何帆被分配至经济犯罪侦查处,也考上了武汉大学法学院的研究生。

  四年警察生涯弹指而过。年仅25岁的他不仅立过二等功,被警队多次嘉奖,还一次性通过首次司法考试。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对他来说已是常态,尽管机关人事纷扰,作为新人的他还遭遇过“岗位分离”,但程式化的体制内生涯并没有磨灭他的“初心”。

  事后回忆,他反而很怀念那些在街头巡逻的日子,因为“那是融入社会的开始,从此就接上了地气”。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始终不曾停步,而是“上下求索”,积极尝试着人生的种种可能,并通过不懈努力让梦想照进现实。

  “也许,当我们习惯一种生活,我们就上了这种生活的当。”何帆如是说。

  四年后,他从江城辞职来到北京,走进博士研究生考试的考场,开始了人生新的转折点的又一次尝试。采访中,我曾问他“为何选择读博”,他答道:“对未来没想明白呗,人对未来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选择继续读书,这也算是一种拖延症,‘拖延’想明白的过程。”言毕,又对我会心一笑:“你肯定理解。”

  2006年,何帆从人民大学法学院获得刑法学博士学位后,进入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在云南法院刑庭从事刑事审判两年后回到北京,正式投身司改。

  “已经从体制内出来了,为什么最后又走进了体制?”我问他。何帆低头把玩着手中一个白瓷杯,沉思了片刻,这才答道:“因为平台够大,法院的环境也很开明,能认真做一些自己感兴趣、也对这个国家有意义的事。”

  “闲情偶尔寄”

  浏览何帆的微博,发现此君的日常生活基本可以概括为:逛书店、买书、看书。

  事实上,据他的好友们透露,这家伙在朋友圈晒美食、旅行,追美剧英剧日剧国产剧,甚至明星花边娱乐八卦,一样不落。工作时埋首案头,起草文件,如老僧入定,处变不惊;闲暇时与友人访苍蝇小馆、觅街头美食,举杯对饮以浇胸中块垒,如翩翩少年,快意人生。因他性情颇真,且风趣幽默,圈中好友都喜欢称他一声“何爷”,并因此斩获大批粉丝,甚至被法学院学生尊为“男神”。

  对于何帆“神一样的存在”,常有网友问:你是如何进行时间管理和统筹规划的?他说,“夸张的答法是‘学会了时间折叠术’,情怀的答法是‘受好奇心和虚荣心驱动’,敷衍的答法是‘你要比别人更勤奋一些’。”而最实在的答法是他在公号里写的那篇文章:《9年,16本书,我的时间管理六原则》。

  何帆与我分享了他一整天的作息安排:“早上7点起床,到单位首先处理最需要头脑清醒时干的事情,然后开始日常各项工作;中午不休息,看看书和文件;一般情况下都是7点才离开单位,到家吃个晚饭散散步。如果觉得累,就看看美剧,不累的话就做做翻译,有时更新一下公号;12点左右入睡;周末除了去清华讲课,就补充睡眠或者逛书店。”

  说完这一大段后,他也不忘在后面加上一句,最最重要的是:“家住得近,没有小孩。”然后嘿嘿两声,眉眼笑弯。

  何帆说,他下一步计划是将自己在清华三年讲授“中国司法制度”的讲义整理成一本书,立足现实,客观、系统地描述我国司法制度的现状、特点、变革和未来。

  按照何帆“绝知此事要躬行”的一贯作风,这显然不只是想想而已,而是计划了就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当我问他,上班的时间会不会玩手机刷朋友圈时,他憨笑着答道:“我就是个俗人。”说完,便招呼我们喝汤,并端起面前的紫砂小汤盅,啜上一口,滋滋作响。

  对话:

  《清风苑》:你希望读者读完《十二怒汉》的剧本会有哪些收获?

  何帆: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有人觉得陪审团很伟大,能够破解“司法不公”难题;有人觉得很不靠谱,在美国和中国都不能发挥作用。其实,这就是翻译好玩的地方,不预设任何立场,把一个制度的前世今生如实呈现在大家面前,让大家自己做判断。

  《清风苑》:对于像你当年一样的体制内的年轻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何帆:我挺喜欢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一句话:“人的难题不在于他将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其实,无论体制内体制外,想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最重要,至少,你得想明白自己在职业生涯某一个阶段,到底想做些什么。如果你发现,自己想做,或者想要的东西,在体制内根本就做不到,也实现不了,例如35岁之前赚一千万什么的,那赶紧辞职去开公司吧。

  《清风苑》:年轻人如果分配的岗位不是自己最喜欢的怎么办?

  何帆:只有两条路:一是在不喜欢的岗位上寻找让自己“待下去”的意义,进而把“不喜欢”变成“喜欢”;二是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喜欢的岗位,并且为未来的改变做一些准备。

  《清风苑》:你觉得你的人生之路是不可复制的吗?

  何帆:当然不是。法检机关卧虎藏龙,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有各种人生阅历,很多人的经历比我精彩多了,只不过人家比较低调罢了。

  《清风苑》:除了司改、翻译,还有没有别的梦想?

  何帆:我内心一直有个愿望,就是空闲时学习如何做川菜,终极梦想就是做个技艺精湛的川菜大厨。原因很复杂:第一,我很爱吃川菜,自力更生不求人;第二,做菜是一种很好的放松;第三,等我老了,会因为这门手艺而被儿孙需要,说自己只擅长翻译或司法改革,那是会被嫌弃的。

  《清风苑》:你最大的乐趣是读书吗?如何判断一本好书?

  何帆:我最讨厌别人问我的问题,就是买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其实,我更愿意带着问题读书,研究起具体问题时,面前经常摊着5、6本相关主题的书。有的书必须字斟句酌,有的书浏览一下就行了。在我看来,好书的判断标准有二:一是恨不得一口气读完; 二是舍不得一口气读完。

  文/本刊记者 邓凌原

  (责编 卢颖)

作者:  编辑:夏禹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