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雇佣兵”

文 本刊记者 邓凌原 通讯员 王敏 金晶

    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的缺失，使张亮过早地走上了社会；而享乐主义、唯利是图的金钱观又将他推上了犯罪的道路。

　　少年老成。这是记者在看守所见到张亮的第一印象。

　　隔着讯问室里的铁栅栏，他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头自然地歪向一边，右手托着下巴，一脸严肃。采访时有问必答，条理清晰且颇有主见，思索的时间不超过几秒。

　　“我在外面都说自己20多岁，没有一个人表示怀疑。”说这话时，张亮的表情有些得意。但额头上一颗刚冒出来的青春痘，以及嘴唇两边绒绒的胡须，无意间暴露出他的真实年龄。

　　一年前，15岁的张亮加入了一个“雇佣兵少年团”，成为这个团伙中最小的成员。“雇佣兵少年团”的名字源自一款日本战斗角色扮演游戏，却是实实在在的“谁给钱就为谁卖命”，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

　　张亮在看守所接受记者采访

　　“读书无用”

　　张亮说，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经常旷课、逃学。“我不是厌恶学习，而是不想受老师管教。”

　　张亮出生在河南农村，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原生家庭还算幸福：父母并没有外出打工而使他成为留守儿童，又是家中独子，唯一的姐姐比他大11岁，从一出生就备受宠爱。

　　不过，这种宠爱仅限于物质条件的满足，对于他的成长，他们几乎从不过问。

　　“我读小学的时候，姐姐就外出打工了。”父母忙于生计，每天早出晚归，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学习。

　　“我的成绩还行。”他不无得意地说。怕记者不相信，随即一口气背出好几本中外名著，有《巴黎圣母院》《少年维特之烦恼》及《雾都孤儿》。

　　“这些书你都能看懂吗？”记者问。

　　“《雾都孤儿》看完了，其他的就翻了翻，看不下去。”他颇为诚实地回答道，“我还是更喜欢看网络玄幻小说，过瘾。”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显得很兴奋。

　　勉强读到初中一年级。那年寒假，母亲无力地对他说，你不想读书，就不要去学校了。于是，13岁的他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一家餐馆当学徒。

　　“我也不知道读书有没有用，也许，我妈是不想再看班主任的脸色了吧。”张亮说。

　　这一草率的决定，在“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广大农村看起来理所当然，却很快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张亮打工的餐馆在县城，离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平时食宿都在餐馆里，很少回家。

　　在缺乏同龄人沟通的打工生涯里，他经常通过看小说来打发时间，并很快迷上了玩游戏。

　　他迷恋一款名叫“红色警戒”的游戏。这是由美国艺电游戏公司发行的一款角色扮演战略游戏，以“二战”为背景，玩家可以在游戏里选择阵营，造兵攻打。他还因此喜欢上了一本名为《红警之索马里》的同题科幻小说，也是在小说里，他第一次接触到“雇佣兵”这个词。

　　“英雄主义”

　　游戏让他迷恋上了打打杀杀。“如果有机会，我想去当兵。”张亮对记者说。

　　在餐馆里当了一年的学徒后，据张亮说，他已经学会了配菜的基本技巧，“冷菜、热菜都会，每个月可以拿到将近2000块钱的工资。”

　　他用自己挣来的钱，买名牌衣服、手机，逛网吧玩游戏，很快“感觉钱不够用”。

　　2015年3月的一天，他无意间在一个贴吧里看到了“雇佣兵招聘”的信息。抱着好奇的心态加入群后，各种“招人打架”“帮人要债”的信息弹跳而出，酬劳十分可观，只要做一笔，便抵得上他一年的工资。

　　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和发信息的人联系上了。对方自称“蝎子”，正在招募帮手替人“删除烦恼”，每一单生意可以拿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张亮心动了，第二天便买了一张火车票赶了过去。

　　“父母都以为我还在餐馆干活，反正他们忙，也不会专程跑一趟来看我。”

　　“蝎子”已经在社会上飘荡了十来年，举手投足间颇有“黑老大”的风范。初出茅庐的张亮对这个看似高冷、霸气的“大哥”非常崇拜，当即决定跟着他干。

　　“蝎子”提出，想买一把手枪，有了枪，接活、召集人马更容易，办事也更安心。为了表示对“大哥”的忠心，稳固自己在这个团伙中的地位，张亮拍了拍胸脯，主动提出自己掏钱赞助。他连夜打电话给母亲，谎称学习烹饪需交3000元培训费，后又以同样的理由向外公借了4000元，将这7000元毫无保留地给了“蝎子”。2015年5月，“蝎子”托人在四川购买了一把仿64式手枪和30发子弹。

　　“聪明，自负，好表现，也爱说大话。” 宜兴市检察院未检科承办检察官张沛平这样评价张亮。他告诉记者，在“雇佣兵少年团”里，张亮虽然年纪最小，但据被害人供述，却是“下手最狠”的一个。

　　“我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面对记者，张亮却这样评价自己。

　　“金钱的诱惑”

　　有了武器，“蝎子”迅速召集了包括张亮在内的五人，组成了“雇佣兵少年团”。他们高调地在网上发出“为人删除烦恼”的口号接单，并很快迎来了一单生意。

　　雇主董青远在山东，想买凶杀人，事成后支付佣金15万元。

　　9月，“雇佣兵少年团”一行5人踌躇满志地赶往山东，准备“大干一场”。

　　但根据跟踪成果来看，要杀的对象身强力壮，还有车接送，所经路段都是人多聚集的地方。第一次干杀人越货的事情，胜算究竟能有几成，大家心里都没底。

　　可是，佣金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这时候，“聪明”的张亮突然跳了出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将董青骗出来，把他的钱抢走了事！”

　　这天晚上，“雇佣兵少年团”给董青打了个电话，通知他当晚准备动手杀人。董青信以为真，带着钱开车来到约定地点。但刚下车就接到“蝎子”电话，说杀人地点临时有变。董青只得将11万元现金锁在车里，按照指示下车继续往前走。早就藏在车子附近的“雇佣兵少年团”待董青走远后，立即上前将车窗砸坏，把钱偷走了。董青来到约定地点，发现没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

　　11万元现金被5人瓜分殆尽。他们拿着偷来的钱，吃喝玩乐，很是逍遥了一段日子。

　　此后，他们在山东放火烧车，在无锡新区实施抢劫，由于多次主动出谋划策，张亮很快成为这个团伙中的核心人物。

　　2015年12月12日，他们流窜至宜兴，准备寻找目标抢劫。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他们被警方抓获了。

　　“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的缺失，使张亮过早地走上了社会；而享乐主义、唯利是图的金钱观又将他推上了犯罪的道路。”承办检察官张沛平对记者总结道。

　　张亮也坦言，对金钱的向往，是他走向这个犯罪团体的最直接原因。

　　“在餐馆里当学徒的时候，每个月工资不足2000块；现在接一单就有好几千甚至上万，钱来得太容易了，就收不住手。”

　　“没什么可害怕的，我只是想多挣钱。等我挣到足够的钱，我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张亮说。

　　2016年8月20日，张亮因故意杀人罪、非法买卖枪支罪、放火罪、抢劫罪被宜兴市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蝎子”等人也分别受到了法律的有罪判决。

　　“这回完了，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张亮低着头，轻叹了一声。（文中涉案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