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办案检察官韩嵩，驿站工作人员许国强、高云荣与“金球驿站”学员座谈。下图：三八妇女节，武进区院女检察官在“嘉宝馨港”向学员传授十字绣技艺。钱继东摄

　　失足孩子需要关爱，这事儿，我跟你干！

　　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他们改好了，我也高兴。

　　我给儿子起名叫“球球”，就是为了纪念金球驿站给了我一个家！

　　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检察院的观护帮教基地“金球驿站”位于武进区金球轴承厂内，敞亮的文化走廊，整洁的宿舍，温馨的谈话室、活动室，像是一所学校。武进区检察院检察长朱文俊感慨道：“十年来，800余名失足者从这里走向新生，无一例重新犯罪，这里凝聚了很多人的爱心奉献。”

　　初衷

　　给失足孩子一个家

　　金球轴承厂大门口“金球驿站”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出自驿站创始人、武进区检察院副检察长吴汉忠之手，他说：“十年前我是刑检科科长，审查案件中总能看到外地来的失足少年，偷了个手机就被羁押在看守所。贫困家庭交不起保证金，本地没人为他们担保，无法办理取保候审，我就想给他们一个家。法律的终极目的是挽救，而不是惩罚。”

　　刑法规定，取保候审是对可能判处有期徒刑以下，社会危险性不大的犯罪嫌疑人的一种非羁押强制措施，犯罪嫌疑人提供保证金或者保证人，保证随传随到即可以获得相对的人身自由。法律还规定，未成年人犯罪应当从轻或减轻处罚，而实践中轻微犯罪的外来未成年人大多都被羁押，在看守所面临“二次污染”，在惊惧不安中等待法律裁决。理论与实践存在脱节，新的执法环境向执法者提出了新课题。

　　2010年的那一天，吴汉忠找到金球轴承厂厂长王炎泽，憨厚的老党员王炎泽被吴汉忠的一腔热忱感动了：“失足孩子需要关爱，这事儿，我跟你干！”他俩当即到厂区转悠，确定在生活区一排平房内设立观护帮教基地。

　　很快，驿站接收了第一位入驻学员，17岁的贵州少年魏荣荣。他随同乡到常州打工，看到路边有辆未锁的电动车，跨上车开溜了，没过几天就后悔，自己报了警。主动投案，案值不大，没必要刑事拘留，可以取保候审，但他无家人在常州，打工的小作坊不愿接受这个烫手山芋。经派出所与检察院共同评估，魏荣荣符合入驻驿站条件，被取保候审的魏荣荣来到驿站。两个月后，他因犯罪情节轻微，被从轻判处缓刑，平稳度过诉讼期。

　　“金球驿站”有了一个单位担保人的身份，可以确保犯罪嫌疑人在取保候审期间随叫随到，保证刑事诉讼顺利进行。如果犯罪嫌疑人被押送看守所，到最终结案要耗费较多人力财力，入驻驿站费用会低很多，节约了诉讼成本。武进区政府以财政拨款的方式确保了驿站常年运作。

　　驿站学员既然都是犯罪嫌疑人，就存在再次违法犯罪或逃跑等隐患。一次深夜，吴汉忠接到厂里保安部部长许国强的电话：“刚入驻的小屁孩跑掉了！”吴汉忠火速赶到驿站，沿着厂区监控视频一路追踪，在网吧逮住小亮。

　　小亮实话实说：“我没想跑，就是想上网打游戏，憋不住就翻墙出来了。”后来吴汉忠回忆说：“如果他真的跑掉，就犯大错了。少年犯大多是初犯偶犯，拉一把就能回到正道，推一把就会滑得更远，所以虽然有风险，我也不能放弃担当。”

　　驿站建立了《学员入驻风险评估制度》《学员入驻行为准则》等制度，贯穿整个观护帮教全过程。学员入驻驿站采取自愿原则，入驻前由司法机关进行风险评估，拦截那些有前科劣迹、游手好闲等具有重新犯罪隐患者，有效避免风险，十年间没有发生一例外逃等负面事件。

　　《学员积分制管理办法》以百分制评估学员表现，获90分以上优等者才享有后续帮教条件，即作为认罪悔罪、转治安处罚、附条件不起诉或法院轻判的参考依据。驿站入驻学员90%以上都获得了优等证明。环环相扣的制度不仅约束了学员的行为，也为他们创造了从轻处罚的机会。

　　新生

　　分界线上拉一把

　　驿站学员大多涉嫌财产型犯罪，法院宣判主刑时同时会判处附加刑及财产刑——罚金。很多时候，能否足额缴纳罚金是判处实刑投入监狱、还是适用缓刑回家过年的分界线。

　　驿站学员多属贫困人群，无力缴纳罚金，往往开庭的日子就是他们告别驿站、走进监狱的日子。负责接送学员去法庭的老党员老尹跟吴汉忠说：“到了法庭，总想等着宣判完了再带他们回来，可被判实刑了，戴上手铐押走了，我开着空车回来，心里那个难受啊……”

　　于是，吴汉忠找到王炎泽直奔主题：“能不能由厂方筹备一定资金，为学员代缴罚金，争取从轻处罚，之后让他们在厂里工作，用劳动所得偿还借款？”爽直的王厂长说：“行，就按你说的办。”这就有了《贫困学员借贷救助基金管理办法》，学员入驻后表现评估为优等者，可申请借贷救助基金。

　　翻阅一张张《贫困学员借贷金申请表》，申请理由一栏写着：“母亲重病，父亲陪母亲在医院，他俩都没了工作，弟弟还在上学，申请借贷人民币5100元”，“老婆收入低，孩子还小，父母在农村没工作，申请借贷人民币3000元”；还款承诺一栏有这样的词句：“我以道德与法律的名义庄严承诺，一定足额归还申请到的借款，否则愿承担法律责任”，下面是学员签名及殷红的大拇指印。

　　驿站先后有6名学员申请到借款，及时缴纳了罚金，被判决适用缓刑。获得自由后，他们回到金球轴承厂工作，用工资及时偿还借款。这样的暖心举措让学员感受到来自社会的温暖，激发出改过自新的强烈欲望。

　　徐州小伙子杨阳幼时因车祸左腿落下残疾，在社会上备受歧视，后因涉嫌盗窃罪入驻驿站。考虑他今后的生存，驿站安排他到车间学技术。他因表现好获得借贷交了罚金，被判决适用缓刑后自愿留在厂里。笔者问杨阳：“你在这里两年了，为什么不回老家？”杨阳说：“这里师傅工友待我像家人一样。我每月工资6000多元，花1500，其余存着讨老婆……”结案后留在厂里工作的学员不止杨阳一个。

　　奉献

　　众人拾柴火焰高

　　金球轴承厂厂长王炎泽与妻子奚惠琴都有一脸憨厚爽朗的笑容，驿站仓库里常年备有各码新鞋新T恤，都是奚惠琴隔三差五去小商品市场“淘”回来的，时刻准备着迎接新学员的到来。她说：“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他们改好了，我也高兴。”

　　有一次，奚惠琴在驿站跟学员聊天，问他们需要啥。学员小李脱口而出：“我想吃您烧的红烧肉。”第二天一早，奚惠琴去菜场买猪肉，因为不小心滑倒，两手肘骨裂动了手术，休养两个月才能上班。问她：“您摔得不轻却不让检察院知道，为什么呢？”她一挥手：“小事一桩，不用张扬，你看，这不都好了嘛。”

　　安保部部长许国强自从负责金球驿站后就一直住在厂里，说是守着驿站心里才踏实。去年大年三十，学员都回家过年了，只有16岁的四川少年小海无家可归，父母离异后都重组家庭，都不接受他。“来，跟我回家过年吧。”许国强一句话让小海热泪盈眶。许国强说：“你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有数，会特别守纪律听安排，人心换人心嘛。”

　　金球驿站聘请了常州第四中学原副校长、退休高级教师高云荣担任辅导老师，为学员们排忧解难，疏导情绪。高云荣授业解惑四十年，现在又把每一位学员当成自己的学生，细心了解其家庭背景及成长经历，找出犯罪根源，推心置腹，为他们今后的人生指明道路。有学员说：“我一出事打谁的电话都不接，只有高老师，比我爸还耐心暖心。”

　　河南小伙子郑凯因偷刷女友银行卡7000元被送到驿站，在驿站闹事打架不安分。开庭通知书来了，他因为评估没获得优等，没有资格申请借款缴纳罚金，便整理生活用品，准备去监狱服刑。第二天法庭上，高老师拿出自己的积蓄1.7万元为郑凯退赃、缴纳罚金，法官当庭宣判郑凯缓刑。小伙子握紧高老师的手：“这钱我一定还您！”高云荣还先后借款8000余元给另两名不符合申请借款条件的学员，他说人生岔路口得再拉他们一把。

　　亲情

　　亲人陪护共度难关

　　每到传统节假日，金球驿站会安排学员亲属来驿站探望，让学员感受家庭的温暖，促使其更加珍惜在驿站获得帮教的机遇。

　　19岁的曾俊因为想给女友小美送新款手机而实施盗窃。刚来驿站时，他一副破罐破摔的麻木消沉样子，只是一说到小美，眼圈就会红。办案检察官找到小美，又联系驿站安排小美到金球轴承厂工作，两个年轻人抱头痛哭。第二天曾俊就变了个人，主动要求接受帮教。三个月后，曾俊表现的评定为优等，被法院从轻判决适用缓刑。后来曾俊与小美一起创业，三年后牵手走入婚姻殿堂。去年小夫妻抱着孩子来到驿站，曾俊说：“我给儿子起名叫‘球球’，就是为了纪念金球驿站给了我一个家！”

　　金球驿站陆续导入社区矫正工作点、巡回法庭、未成年人法制教育基地、大学生青年志愿者服务站等机构，强化专业化和社会化服务功能。

　　为保护入驻驿站的女性犯罪嫌疑人的权益，2014年，武进区检察院在嘉宝服装有限公司内设立观护帮教女性犯罪嫌疑人的“嘉宝馨港”。该院与区市两级妇联协作，让“嘉宝馨港”沿用金球驿站的管理模式，先后有54名女性犯罪嫌疑人在此得到帮教救助。武进区检察院女检察官协会常年负责对学员的跟踪帮教。《跟踪学员帮扶制度》规定，案件结案学员走向社会后，由承办检察官与驿站工作人员负责跟踪帮教，期限一至三年，及时沟通情况解决困难，确保她们平稳融入社会。

　　2010年至2020年5月，金球驿站及嘉宝馨港共入驻涉罪外来人员860余人，其中未成年人189人，占比22.7%，检察院附条件不起诉59人，法院最终从轻、减轻及判处缓刑660余人，因情节轻微转治安处罚90余人。十年来，800余名学员从这里走向社会，无一人重新犯罪。

　　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少年司法与法治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宋英辉带队考察驿站后认为：在没有侵犯学员人身自由的前提下，观护帮教工作站为学员以集体担保的方式确保刑事诉讼的顺利进行，是一种社会治理的创新举措。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